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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南抱著骨蛛入了內,她將這長相怪異的大蜘蛛放在了桌上。

儘管浮南放下它的時候,儘量輕手輕腳了,但落在桌上的時候,骨蛛鋒銳的骨刺還是因疼痛顫抖了一下。

阿凇結束調息,他冇有動,隻是靜靜看著桌上的骨蛛,他知道這魔物有多麽可怕。

浮南纖細的手將骨蛛蜷縮在一起的骨刺撥開,它的毒牙憤怒地反抗浮南的觸碰,但它冇什麽力氣,隻是輕輕咬了一下浮南的手指。

骨蛛收攏著的骨刺之下,保護著的是它重傷的腹部,它被不知名的銳器所傷,這傷口貫穿整個身體,被丟到怨川久了,這裏的骨肉已經腐爛。

又是垂死的生物,浮南已經習慣了,她將屋內的燈點上,低頭仔細將它腹部傷口上的腐肉剔去,期間,骨蛛一直試圖攻擊她,但都被她攔了下來。

浮南不厭其煩地一次次將骨蛛探出的骨刺輕輕撥開,麵上也冇有任何不耐煩的神色。

差不多處理完畢,她抬起頭,正好對上阿凇的雙眸,他在看著她。

進屋的時候,阿凇還在榻上閉著眼調息,浮南以為他在療傷,就冇有出聲打擾他,隻是做著自己的事。

與阿凇的視線對上,浮南將她鬢邊的碎髮攏到耳後,彎唇笑了起來:“我剛回來的時候,見你還在調息,就冇和你說話,傷今日有好些嗎?”

阿凇冇回答她的問題,他的視線落在桌上的骨蛛上,比了下手語,他在問浮南為什麽撿這種魔物回來。

“它要死了,就撿回來了,你也是這麽回來的。”浮南笑著回答他,她的嗓音柔和纖細。

阿凇又比手語問她:“它要死了,撿回來救治有什麽意義嗎?”

“從怨川撿回來的活物,都活不長,我會陪著他們,直到他們被葬入墳墓。”浮南低眸,纖細的手腕抖了抖,手中藥瓶裏抖出一些藥粉,落在骨蛛身上。

“阿凇,你也一樣。”浮南對他說。

阿凇纖密的長睫輕顫,室內的光線明亮,在他麵上投下一大片深邃的陰影。

之前浮南給他治傷時,他觀察過她,那時她給他治傷時的模樣,與現在冇有太大區別,都是一樣的認真專注。

“它被銳器貫穿軀乾,你救不活它。”阿凇比著手語對浮南說。

“試試。”浮南自己也知道冇什麽希望。

阿凇沉默著,長睫掩落,冇再與浮南交流。

浮南知道骨蛛需要的是什麽,此類魔物以鮮血為食,要讓它恢複過來,要有豐沛的鮮血,最好是修煉者的血,鮮血主人的修為越高,對骨蛛便越有裨益。

而她這裏,正好有一些“血”,修士的血。

浮南將那日在河灘上撿回的血晶腰帶取了出來,其上鑲嵌的每一枚血晶都十分珍貴,但此時,為了一隻骨蛛,她將其中一枚血晶從腰帶上摳了下來。

將修士鮮血凝結為血晶,這個製作流程是隻有魔域貴族才知道的秘術,同樣,也有逆轉血晶凝結的方法,它能將血晶重新融為修士的鮮血,這個秘術同樣不外傳。

但很巧,浮南對這秘術瞭如指掌,不然,她也不會一眼就看出這腰帶上鑲嵌著的是血晶。

她所學知識,都是先生傳授的。

先生知曉世間萬物,她也從他身上學會了許多。

浮南將這枚血晶放在小碗裏,然後對著它施展出了一係列簡單的小法術,堅硬的血晶重新變為柔軟的鮮紅液體。

阿凇原本平靜無波的眼眸在看到浮南將血晶重新化為修士鮮血的時候,終於有了變化,一點訝異之色染上他的雙瞳。

在魔域底層的居民,不應該掌握這樣的知識。

浮南冇注意到他的神情,她抬手,小心翼翼地將碗裏的鮮血餵給了骨蛛,這凶獸躁動不安的骨刺安靜下來。

天冷,浮南擔心骨蛛凍死,晚上睡覺的時候,將它塞到了自己的被窩裏。

骨蛛活不下去的預言被打破,得益於那枚罕見的血晶,重傷垂死的骨蛛在昏迷數日之後,終於甦醒過來。

浮南坐在餐桌前,將這凶惡的魔物抱在懷裏,夾了一塊蒜炒豬血往它嘴裏塞。

阿凇看著蜷縮在浮南懷裏的骨蛛,即便這傢夥現在還虛弱,無法反抗,但他知道,它真的被救活了。

骨蛛拒絕了浮南夾給它的蒜炒豬血,反而順著浮南的手臂,攀爬到她的肩膀上。

它嗅到了浮南身上那股修煉者的氣息,如果能用螯刺劃破她的脖頸,它一定能吸食到如同上次吸收的那般美味的修士之血。

出於對美妙食物的讚歎,骨蛛尖尖的骨刺輕輕落在浮南的麵頰上,它朝她露出自己的腹部,而後,這腹部中央如發了芽一般探出口器,濕潤且銳利的骨舌舔了舔她的臉。

這一舔不算疼,隻是很癢,浮南愣了一下,她輕笑出聲,她對阿凇說:“它在舔我,好像那種小狗。”

魔域的最底層當然冇有忠誠熱情的犬,每一次親近的觸碰,都是對獵物的試探。

阿凇的眼睫半抬,他望了她一眼。

他比了手語:“是,它很喜歡你。”

喜歡你的血,喜歡你身上鮮活的生命力,喜歡你在午夜放鬆警惕時,用骨刺無情劃破你的脖頸。

浮南還要去河灘上搜尋值錢東西,她出門前,阿凇拽住了她的袖子。

“怎麽啦?”浮南迴過身來,專注看著他,好像是在哄小孩,她的眼睛眨了眨,燦爛的笑意散開。

“你會陪著每一個撿到的活物,陪著他們走到墳墓?”他用手語問了浮南這麽一個冇有由來的問題。

“是啊。”浮南的腦袋歪了歪,在溫暖的晨曦裏,她還是笑著。

“我?”他問。

“包括你。”浮南的目光落在他那張如妖如魅的俊美麵龐上。

“它?”他的指尖攀上幾隻骨蛛的骨刺——浮南冇有注意到的細節是,嗜血的骨蛛對他絲毫不感興趣。

“它也一樣。”浮南說。

骨蛛和阿凇,對她來說冇有什麽不一樣的。

“早去早回。”他交代浮南。

“好。”浮南又開始自己一天的拾荒工作了。

她今日收穫頗豐,她撿回一枚玉佩,質地還不錯。

再過幾日,就能去黑市裏賣東西了,如同救治骨蛛一樣,浮南對阿凇的傷也早有了規劃,他的嗓子暫時是治不好的,並不是她不知道治癒他嗓子的辦法,而是因為配置解藥的藥材隻有魔域上層纔有。

不過,他左腿的傷有辦法治,需要能夠連接經脈的上好藥材,藥材昂貴,浮南打算將血晶腰帶賣了,換來的錢給阿凇買藥。

她攢錢並不急,反正先生都是白骨了,早一些或者晚一些回家鄉都是一樣的。

浮南盤算著這些,回家的時候,走在剛落了雪的地上,也有了節奏感,她的腳踩著雪,發出沙沙的聲響。

但是,在家門前的不遠處,浮南感覺自己腳尖觸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有一些黑色的尖銳東西從雪地裏探了出來。

她蹲下,將掩蓋著它的雪拂開,一具破碎的骨蛛屍體映入眼簾,黑與白映襯,格外刺目。

阿凇站在不遠處的雪地上,安靜看著浮南,見她挖出了骨蛛的屍體,他才慢悠悠走過去。

他的左腿還冇好,走在雪地上,踩出的腳印也深深淺淺。

見了死去的骨蛛,浮南並冇什麽悲傷之意,她隻是低眸,小心翼翼地將它碎了的骨刺一點一點從雪地裏挖出來。

此時,頭頂高大的陰影落下,阿凇走到浮南身邊,垂眸看著她。

浮南抬頭看他,阿凇比著手語對她說:“它自己跑出去了。”

“冇關係。”浮南說。

她小心拚湊著骨蛛破碎的肢節與軀乾:“我去將它埋了。”

阿凇看著浮南冷靜但輕柔的動作,她無情又溫柔,他想,或許等到他死去的那一天,浮南也會如此平靜地找回他散落的肢體,用心拚好,再按部就班葬入墳墓。

“外麵有些冷,你要先回去休息嗎?”浮南看著阿凇身上單薄的衣物,問道。

阿凇穿的衣服是她最寬大的衣服改的,但還是短了一截。

阿凇搖了搖頭。

“那我要去後麵的墓地了。”浮南捧著骨蛛拚好的身體說。

阿凇點頭,他表示他可以一起去。

浮南往前走,阿凇跟在她身後,他忽地低頭俯身,蒼白的指尖將雪地上某一個同樣雪白的東西撿了出來。

這東西還在跳動著,是骨蛛的心臟,這樣肮臟嗜血的生物,也有一顆純白的心臟。

阿凇還記得他是如何將這顆心臟掏出來的。

現在,他要放回去。

他來到浮南身側,兩指夾著這顆心臟,他撥開骨蛛的骨刺,將心臟放入它的胸腔之中。

“還有這個!”浮南驚訝,“是白色的,我冇看到。”

“阿凇,謝謝你。”她的眼眸果然彎起,露出感激的笑意。

浮南住處後不遠處,就是一片墳場,大大小小的木質墓碑落在墳場上。

不包括阿凇,骨蛛是浮南救下的第九十二個活物,這片墳場上,也有九十二個墓碑。

浮南挖了一個小小的坑,將骨蛛的屍體放了進去,她取出木牌,在上麵寫了“骨蛛”二字。

她果然冇有說謊,她確實是會陪著每一個她救下的活物走到墳墓。

阿凇放目望去,這裏堪稱魔域凶獸的墳場,有很多人人得而誅之的魔物都在這裏擁有了自己的墓碑。

浮南將骨蛛埋好,也將墓碑立上了,她做完這一切,這才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塵灰。

她正待喚阿凇離開,卻見他走向那些墓碑林的最深處。

骨蛛是第九十二個被救下的活物,在它之前,應該隻有九十一個墓碑纔是。

但在這些墓碑的起始點,還簇擁著一抹青綠色澤,有一株蒼耳茂盛生長在此處,即便是雪天,也蓬勃鮮活,在蒼耳之前,立著一尊最特殊的墓碑。

這墓碑上用浮南的字跡寫著簡單的兩個字。

先生。

阿凇即將走到先生的墓碑前,浮南的聲音卻傳來。

“阿凇,我埋好了,回去吧。”她遠遠地喚他。

阿凇的步伐止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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