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風雪勢大,攜卷無數沙。

也許是場中方纔湧動佛光已是消退,黑雲遮月,烏行嶺周遭比起早先時節,更是暗淡。大雪由碎轉圓,而今雪片飄動,已足有兩指大小,再教西風吹散,或整或碎落於黃沙之上。

那位額前留有兩道纖細鬢髮的年輕人,依仗層出不迭手段,強行攔下四位四境中人十餘手攻伐,滿身傷痕,血水攢於腳下沙土淺坑當中,再無分毫外滲。

縱是範無疆整整替不空住持預備下足足數件大禮,先遣出千八賊寇致使老僧掣肘,而後足足備下十件通天物,更是依仗邪僧缽盂與竇蓮所修邪法孽業,暫且將老僧打落五境,終歸是不曾料到為人一一化解,而眼下那位分明是抱有死意的宇文越手段層出,當真接下十餘回攻伐,雖已搖搖欲墜,但的確將場中數人拖延良久,且內氣皆生出匱乏意味。

宇文越艱難撐起身子,才發覺右足已是險些斷去,出自方纔康宗正潛在暗處的一刀極為陰狠毒辣的浩大刀芒,不曾斬到苦苦壓製缽盂之威的老僧身上,卻是令自個兒險些喪命,環視周遭,隻得拎起半柄大槍,鎖在肩頭處斜靠撐起身,可麪皮當中儘是笑意。

“毒尊令我抵死護住南公山來的少年少女,想來已算得上傾力,再者能與數位四境高手過招,這等良機,打起燈籠都隻怕找尋不得,天底下統共也難找來如此數目的四境,今日死鬥,老子可不算冤。”

旋即也不去管身前那幾人掌心當中內氣再度漲起,回頭望向雲仲,冷笑出言,“南公山吳霜,昔年年少成名,未至而立棲身四境枝杈,以四境修為同五絕交手,並未身隕,怎的偏偏收了這麼個窩囊徒弟,冇幾年便要及冠,竟然還隻是初入二境的差勁修為,若非是毒尊托付,老子就先行廢去你一身根骨,省得替修行中人跌份丟臉。”

宇文越此一通罵,來得極突然。

原本見場中情形,那位不求寺首座已是站起身來,再顧不得困束場中人,微弱佛光由打靈台升騰而起,雖已是強撐,不過眼見再難出手一合。

雲仲亦拎起掌中劍,瞧著眼前幾位四境,掌中劍氣吞吐。

大勢已去,困獸猶鬥。

可宇文越開口大罵,聲震四野,隨西風傳遍當場。

少年愣了愣,又將長劍收回劍鞘當中,立身原地,許久也不曾有動靜。

溫瑜皺眉,剛要上前駁斥,竟被雲仲死死拽住手腕,一時間掙脫不得。

唯有少女曉得雲仲如今的體魄,先是於頤章東境城外施展秋湖劍氣,而後為馮家圍追堵截,本已是連番死鬥,何況體內虛丹尚且與秋湖纏鬥得難分難解,立身數位四境眼前,無異送死。

但雲仲此番力道,竟捏得溫瑜手腕生疼。

“溫姑娘,他說的冇錯。”雲仲拉住少女手腕,勉強努力兩三回,可終究也冇擠出笑意,隻是嘴角略微扯動兩下,隨後衝依舊想說上兩句的溫瑜搖頭,鬆開掌心,重新盤坐下來,並未出劍,而是將背後劍匣摘下,橫在膝前,緩緩閉上兩眼。

範無疆幾人並不曾留手,再度進招,那位年輕首座當即抬手攔阻,但已是力竭,才抵住竇蓮一式,掌間金光便已消退而去,明眼人皆可瞧出這位僧人不過是死撐,再難出一招。

宇文越含怒看過少年一眼,咬牙再度上前,替代那僧人攔下一招,亦是多添數處重傷,再難起身。

半空當中懸止的老僧渾身上下,依舊籠罩無數烏光內氣,金光尚不得出。

雲仲仍舊盤坐在地。

思緒萬千。

出江湖一趟,所曆甚多,打從初起,皆無建樹。

武陵坡當中,數十墳塋,似乎長久以來,從未由心頭抹去。從打出江湖以來身前皆有人照應,除卻此行一趟稍有起色,除此之外當真是如那宇文越所言。

話雖難聽,可縱使雲仲再不想講理,也實在無從辯駁。

劍匣浮動。

少年渾身升起一縷猶如蒼白鬢髮似的劍氣,由丹田而生,自後腦而出,遙遙直上青天。

“雲仲確是修行天資頗不及人,可總不會墮南公山名頭。”

少年淡淡開口。

“今日借丹威,求神意,於此隕身。”

腹中秋湖與虛丹原本水火不容,如今卻不知為何一齊停住,靜靜懸在丹田東西兩地,難得不曾再度相鬥。

而後一柄如是秋色湖光的劍搖搖晃晃,甚為慵懶從少年丹田劍氣中流淌而出,沿那道劍氣攀上少年頭頂,似是一葉輕舟隨溪水而出,蜿蜒而上。

“區區二境,得有何等本事,眼下竟是聲勢浩大,瞧來多半便是虛張聲勢,何來真才實學,當真以為自個兒亦是那南公山上吳霜,可依四境死鬥五絕不成。”

康宗正冷冷笑起,挽住掌中刀,瞬息遞出一道刀芒。

但刀芒衝去少年近前的時節,如是細雪落在炭火正中,方纔觸及,如此四境一刀,驟然消退。

天地之間除卻西風與碎雪之外,金光雖滅,劍氣突來。

綿延不知其千百裡,大浪覆壓,而後收束為一線潮頭。

四境雖高,而今從頭越起,節節登高。

大概就是滄海為仙家攪動起七八百丈那麼高。

而少年已是閉目,頭顱無力垂落下來,似已安眠,嘴角獻血連珠成線,打濕白衣,恰繡海棠。

不過少年閤眼之前,卻是瞧見足令心頭悸動的一幕,故而嘴角浮動出絲縷笑意,心滿意足地合上兩眼。

還真有天地一劍這般扯淡的事。

這可比小說畫本當中所述,更要得勁許多。

遠在千萬裡之遙,劍王山中,頗有些熱鬨,倒也非是年關將近,有甚喜事,更是未曾至宗門當中比鬥的時日,但山中依舊是喧鬨,許多弟子皺眉不已,三兩人同行,嘈嘈切切議論紛紛。

劍王廟中那位道人,多日前下山外出的時節,為一道不知從何處襲來的劍氣所傷,似乎是貫入胸口,負傷奇重。

門前清掃雪塵的幾人皆是瞧見,道人竟是胸口溢位不少血水,紛紛心驚,不知是何人走漏風聲,於這劍王山中不消幾日已然傳開,雖說那位由打荒野當中殺上山門的野小子,如今接下首席親傳一位,親手剁掉數位掃地下人腦袋,更是廢去十幾人丹田,仍舊不曾壓下山中紛紛議論。

劍王山中弟子心緒不定,近乎已成定局。

“師兄啊,您說何人能傷咱這位師父,何況是劍氣所傷,天底下統共那麼幾位五境,也從冇聽過除卻咱師父之外,尚有擅使劍氣的五境中人,究竟是何等來頭。”一位梳起高聳髮髻的弟子低聲言道,旋即便受頭前那位男子接連朝腦後抽了兩掌,齜牙咧嘴。

“你小子傻?”那人挑起眉頭責罵,“說說倒也無妨,可起碼將話語聲放得低微些,倘若是叫那瘋子聽到耳中,恐怕你我兩人都難以在山上久留,收聲就是。”

那年輕些的弟子捂住腦後,蹙眉不止,咧嘴開口,倒是不曾忘卻降下話語聲,“那依師兄所見,此人是何等來頭?”

還未等那年長些的弟子出言,廟宇門大開,走出位麵色蒼白的道人,淡然一笑,“為師替你解惑如何,此一道劍氣,越頤章西境,過十萬深山,而後沿上齊邊關地界而來,直直撞到為師當胸。”

道人指指自個兒胸口,樂嗬嗬笑道,“休養多日,為師依舊覺得胸口鈍痛,有這般本事的,天底下統共不超過五指數目,更何況這劍氣神意,頗為熟悉,多半就是南公山那位。”

雖然道人開口出言,雙目依舊看向遠處,黛影山勾,細雪落地,再無他物。

那位練劍不止的少年亦是抬起頭來,遲疑向南望去,掌心當中劍氣升漲,不過瞬息就被壓下,遲遲不能出。

“何人惹出這般動靜來,除卻吳霜以外,貧道當真算不出究竟還有何人能有這般能耐,天下劍才統共一石數,如今那千萬裡外的劍氣,卻是有獨占八鬥的氣魄,當真看得人心頭膽寒。”

道人不去理會一旁跪到地上的兩人,待收回眼來過後,拍拍兩人背後,“起來就是,如今入冬磚路冰涼,莫要落下什麼疾症。”

“修行一途與乾淨無塵四字並無乾係,反倒人心多半臟過泥灣淤塘,事事不為己,如何修行,倘若貧道真是死在這道劍氣之下,恐怕到頭來連幾個哭墳的弟子也未必留得,但既然師父還在五境,且有望逾越五境,那這劍王山,就斷無亂象橫生。”

留過三言兩語,道人便推開廟門,再度邁步而入,並冇久留。

那兩位弟子看向廟門當中,隻見其中滿是劍氣繚繞,且有紫氣浩蕩如海,衝向道人。

靛蘋江中,四下無人,唯有一位老者撐舟垂釣,每每撐船,滿是厚冰封堵的江中,已是化開數尺寬厚的水道,怡然自得,垂釣不止。

老人拽起釣竿,險些栽倒於江中,好歹才穩住身形,兩膀運力,竟是釣來條足足百來斤大魚,擱到舟中,滿臉皺紋竟是儘數舒展開來。

“上輩修行人,還是上上輩修行人?獨得了八鬥劍氣,如若相逢不知能否痛快一戰,倒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