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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煙澤邊關,也是臨近日暮。

可岸畔二人,依舊不曾分出個輸贏勝負,各自遞招近百,尤其那位書生,硬是借層出不迭的陣法手段,構起大陣十數,步步為營,生生止住青平君拳勁,雖境界比不得後者精深,但勝在手段紛雜,竟是從頭到尾也不曾令漢子雙拳破開重重大陣。

青平君早已皺起眉來,甩甩雙拳,好大不自在。

陣法倘若有成,以力破之,倒也不見得是一樁堪比登天的難事,可眼下這位看似尋常的書生,實在棘手,對招百回合以來竟無丁點錯漏,佈局綿密水泄不通,陣後有陣,且陣中所藏道法無數,一時當真奈何不得。

“說到底你們這幫修陣之人,皆不爽利,勝便是勝敗便是敗,一味拖延卻分不出個孰強孰弱,格局微淺得很,氣煞旁人。”

書生靜靜立身在兩丈以外,麪皮和善,不見波瀾,輕啟唇齒答道,“統領勝我,並無裨益,我勝統領,更無心無力,原本便就是勝敗兩可,何苦求勝。”

“若無這般心氣,當初練拳作甚,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如不爭勝,空有一身境界豈不無用。”

書生搖頭,似是並不認同,不過也並未多說道理,神情微動道,“有人要來此,看來今日比鬥,大抵要止於試探。”

“如此,我亦不再留手,傾力一式權當收官。”漢子瞥了眼遠處,撇嘴悻悻道,“今日倒是還算解癮,可惜終有末時。”

雲亦涼下過城樓過後,便自行前去營盤當中隨部下一併清點名冊,分明太平無事,可總覺心頭跳突不已,相隔數裡之間,若有若無總覺有甚古怪,但著實揣測不出虛實,不過既有青平君坐鎮,亦不曾過於憂心,故而將名冊點罷,才緩緩循跡而來。

同是身在四境,青平君拳威,曆來要壓過雲亦涼劍氣,多年來交手大小百來回,輸多勝少,雖說應對北煙澤妖物時節,劍氣如浪如潮,要壓過青平君拳威少許,可單打獨鬥,著實是惹得雲亦涼也難生出爭鋒之意,隻得不情不願認下。若說北煙澤當中至多與三境相當的妖物,能與青平君雙拳平分秋色,縱使將四時逆轉,雲亦涼也斷然不信。

可趕至北煙澤近前的時節,抽劍抹去陣法過後,雲亦涼卻是有些怔怔,眼前堤岸已然叫兩人鬥得崩碎,洪濤湧起,連帶兩三座蘊有五色的大陣,叫矮小壯實的紅袍漢子一拳擂得炸碎,壓根不顧所謂陣眼,儘是以力震碎。周身霧氣蒸騰,且雙拳之中已有灼鐵似光華,一步邁出,拳尖已然碾至那佈陣的書生麵孔,接連倒退十幾丈,才緩緩停住腳步,血水長流。

“服輸否。”分明矮短的青平君扭動肩頭,咧嘴長笑,氣勢勝卻大澤潮湧。

遠處書生抹去唇角血水,眼下生生吃過漢子一拳,竟是仍舊神色不變,“統領這胸中火氣,非因在下而起,倒是欲借在下而熄,忒不地道。”

旋即又扭過臉去,看向一旁正欲止住爭鬥的雲亦涼,微微笑起,“見過前輩,晚輩有位故人,同前輩關係匪淺,此行來此,亦是為捎些口信,也好令前輩安心。既然見過前輩,此番比鬥,也當止住。”

說罷書生隻是將原本彎屈十指張開,靜立場中,再無動作。

可眼前十麵風來雨來,霜雪雷火,由打半空之中齊齊聚攏。

青平君無懼,可眉頭卻是狠狠一皺。

分明不過是內氣外泄,經由陣法變幻得來無根之火,無雲之電,但此刻天威,與上蒼降法一般無二。

“且請前輩,一觀神通。”

言畢則風雨雷火齊動,繚繞青平君周遭,驟然聚攏。

雲亦涼此時色變,踏入陣中,抽劍相迎,接連幾十道劍氣撐開,暫且抵住當空風水雷火,衝仍舊立身不動的青平君叫道,“此時不退,我亦難阻許久,分明才入四境修為,這小子內氣怎可如此厚重,不若先行止住比鬥,再行另議。”

青平君不動。

而後抬起一臂,收起一臂,擎起單拳。

風雨雷火,霜雪冰鋒皆是無智無識,此刻卻是被單拳逼得退讓,儘數潰散當空。原本盛威,一瞬散儘,連同周遭大小陣法悉數消散開來,得見天上早月。

此一拳青平君出得極慢,旁人瞧來,隻是略微觸及身前如燈籠連轉的風雨雷火,後者卻是驟然退避,而後瞬息消去,並無半分煙火氣,連帶周遭隱蔽起的大小陣法,皆儘如冬雪消融。

可這拳送出過後,青平君卻是咧開嘴角,渾身氣勢鬆懈下來,再無動靜,饒有興致看向眼前那位書生。

書生也笑了笑,身形似風前沙礫,緩緩消散。

“破去鬱氣,複得平和,而五內皆無阻脹邪火,如此豈不是比分出個勝負好上太多。”另一側書生身形顯現,毫髮未損,就連原本嘴角血汙亦是不存,躬身衝兩人行禮。

就連雲亦涼也將眉頭皺起,上下打量這位麵生的讀書人,頗覺道法神奧。

自始至終與青平君鬥招的便是身在層層大陣遮掩之下的書生,而麵門吃過一拳的,卻不過是陣法當中凝出的一尊虛影,方纔青平君拳意儘出,纔將這最末一道陣法打得崩碎,得見書生本身。

“哪裡學來的本事?”青平君收了雙拳,一身氣勢儘數收回,頗有狐疑。

書生再行禮,卻是看向一旁收劍回鞘的雲亦涼,“在下與雲仲,乃是同門,小師弟曾時常講說過,其父常年留於上齊以北,如今瞧來模樣也有七八分相似,先前相見,自然認得。”

雲亦涼先是皺眉,而後又是舒展開眉頭,“早知吳霜名號,卻不想南公山間仍有如此高手,倒是我兒大幸。”

“在下亦不曾想過,小師弟之父,竟是身為北煙澤守邊統領當中一人,虎父無犬子,倒也非虛。”書生麪皮有些蒼白,分明是數時辰比鬥,亦將周身內氣抽得近乎空乏,不過依舊是緩言客套。

一旁青平君擰了擰眉,哼哼道,“兩位倒是一見如故,果然忘卻了邊上還有位渾身疲累的中老漢子,就這麼立身在大澤岸邊談天說地,當真不怕躥出十幾頭妖物偷襲?”

旋即也不等兩人搭茬,揮揮手道,“且來帥帳中小敘就是。”

“叫人瞧見,還當我青平君不識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