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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嶽如鞭,總要有崎嶇陡峭處,莫說憑一對手腳,饒是良駒蹄如斧楔,刨住山路碎石縫隙,軟土正中,也是令黑獍駒疲累不已。這些日如此奔行下來,本就使得馬兒相當勞累,步履不比起初那般穩當堅實,更說眼下山嶽壁立千仞,並無多少地界可踏得牢靠,因此,這頭黑獍喘息之聲,漸漸有幾分雜亂。

女子聽聞馬兒喘息聲起,心頭自然是心疼,扭扭右臂,似乎是暫時並無痛意,於是翻身下馬,好讓馬兒上山時輕鬆些;自己雖說力道綿軟,不過走走停停,大概亦可緩緩臨近山巔。

剛纔那位老樵夫,已經算是仁至義儘,即便是女子的確渾身提不起多少力來,再要接著麻煩人家,實在是落不下麪皮。

既是在外趕路,視而不見他人麻煩,纔是本分,若是出手相助,那便是人情,無論是紫鑾宮當今宮主張淩渡,還是那位紫鑾宮當中的大夫人,從小皆是如此教誨。

老者既然是救下她一條性命,已是天大恩情,來日再報就是,但再麻煩人家,於情於理,皆說不清。

大元之中,即便是女子,亦有豪氣。

於是區區六七裡的山路,女子與那頭黑馬,硬是走了近乎一個時辰,才堪堪瞧見山巔道觀。

“小友道心堅固,貧道佩服,不過想要上山,還要再等候一陣。”

女子身前古樹樹梢之上,有老者朗聲開口,聲若洪鐘,絲毫也無老態。

待到女子抬頭去瞧時,卻見有位老道單足立於樹梢之上,身披玄羽道袍,頭束道觀,發須染雪,端的是麵容和善,仙風道骨。

可唯獨背後一柄禿拂塵,顯得格外紮眼。

道門之中,凡持拂塵者,必將手頭拂塵打理得妥當整潔,不染塵灰,一來是雲遊天下時節,免得叫人看清山門,二來道門中一向有言,喚做“手捧拂塵,身出紅塵”,如若是拂塵不整,免不得吃師父師兄一頓教訓,因此大都道人,即便是道袍老舊,可拂塵卻是整潔如新。

像眼前這位老道背後的拂塵模樣,隻怕要叫山中師父狠命罵上一頓,再抄上幾百遍前賢經文,背上幾卷文書,方可勉強消去些罪過。民間話雖說道門清規戒律不算冗雜繁瑣,可若是初踏道門當中,恪守清規,亦不是什麼輕鬆事。

大元道門中人不多,但女子亦是讀過不少典籍書卷,當中零星載有數十條道門規矩,其中便有拂塵不染塵這麼一條。

天底下道門中人,估摸著唯有飛來峰李抱魚,敢如此隨意。

“紫鑾宮後輩溫瑜,見過道首前輩。”

溫瑜勉強停直身子,恭敬行禮,身旁黑獍也曉得這位老道大概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將腦袋低下,四蹄微屈。

“無需多禮,既然是大元部紫鑾宮來人,貧道自當以禮相待,可苦於近來諸事繁忙,纔不顧禮數,令方纔那砍柴的老漢去迎。出家人久處山野,禮數不周,還望小友見諒則個。”李抱魚倒是相當客氣,畢竟出家人以謙和溫善為本,既然不遠千裡上山而來,持禮相迎,乃是本分。

當然,在此列之中,還需除去那位吃拿偷藏的胖劍客。

“常人皆知佛門講緣,其實我道家也講究緣分,”老道人從樹上飄然落下,踏於山道,腳底輕輕一點,比枚青葉尚且重不了多少,全然無一絲煙火氣,“紫鑾宮與我這山門,有些淵源,加之小友被人所挾,貧道本應傾囊相助,但若是緣分微淺,即使貧道樂意相助,也是於事無補。”

道人轉過身來,盤坐於山路之上,淡然笑道,“貧道有三問,小友且憑心作答就是。”

溫瑜點頭,亦是盤足緩緩坐在地上,“還請前輩出題。”

山巔道觀外頭,一位道童手搭涼棚,朝山下遠眺,嘴裡還唸唸有詞,“師父也是事多,也不請人家來山上坐坐,非要攔在山路上問什麼,得虧人家脾氣好,不然非得揪去兩根鬍鬚,疼昏過去纔好,省得成天不讓我下山去。”

道童身旁的白鶴翻了個白眼,使鶴喙衝前者腦門上狠狠一磕,卻被道童側身躲過,一把薅住雙翅,硬是死皮賴臉坐到了鶴背身上,還不忘隨手扯下兩根白羽。

白鶴吃痛,縱身而起,馱著那位頑皮道童直衝而起,破開重重雲海。

天大地大,拔毛最大。

道童嘴上討饒,可神色卻是相當享受。

“一問,倘若小友來日修得境界高深,且陣法大成,縱觀大元江湖,並無一合之敵,功成歸家之時,欲行何事?”聽聞身後有鶴沖霄而起,李抱魚倒也並未在意,而是端端正正,出言問道。

“自然是將今日之恥,儘數還與胥孟府,使得大元上下,再無其容身之所。”溫瑜從容對答,並無分毫掖藏。

李抱魚神色好奇,挑眉問道,“這答案倒是真性情,可既然入我道門,按理不應當是說為天下蒼生謀福祉,為百姓黎民做事麼?”

溫瑜搖頭,語氣卻是依舊堅實,“晚輩以為,我亦是蒼生,所謂的為天下謀,為百姓安,固然要做,不過在此之前,斷然無以德報怨之理;如若是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老道拍手大笑,“你這小友的答案,跟我一位故人極為相似,若不是先前便曉得小友乃是紫鑾宮的少宮主,貧道都以為是那小子瞞著我娶妻生子了,這第一問,算你答得極妙。”

“第二問,若是小友無意之中遺落了一百兩銀錢,雖說曉得這銀兩究竟落在何處,不過回頭去趕的車馬費用,也需近乎一百兩,不知小友是否願意回頭去尋?”李抱魚止住笑,不過麵色比方纔更和善了些,含笑出言。

溫瑜一愣,“自然不願。”

老道不置可否,隻是緩言道,“那將遺落銀錢,換成做錯了一件事呢?即便知曉回頭亦是錯,小友願回頭補救否?”

“晚輩以為,人生於世,理當學學那棋道落子不悔。”女子朗聲對答。

“好。”李抱魚捋捋鬍鬚,“這第三問,貧道本不該去問,不過事關入門與否,不得不問。”

溫瑜垂首,“前輩儘可無忌。”

老道人依舊是臉上掛笑,不過笑意之中,略有促狹。

“再過些年,想來小友也到了出閣的年紀,不知心中如意郎君,是如何一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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