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金陽,就像照射在瀲灩水波上泛出的溫柔光澤。

落在顧明舒火色的盔甲上,把她襯得威風凜凜,如火般熾豔。

然而還是有人,能透過她堅韌不拔的外表,看出她的艱辛與不易。

褪去這身盔甲,她與那懷抱嬰孩的柔弱母親,有何不同?

但也正因為她能以一個弱女子之身,帶領顧家軍走到今日,大家才更為清楚地知曉,這其中的艱難。

也倍感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和平。

但聽她話音剛落,百姓齊齊跪地:“請顧姑娘放心!”

懷抱嬰孩的婦女站得較近,她一邊哄慰著嚎哭的孩子,眼神慢慢變得堅定——

烈士們用性命創造了不用受外敵燒殺擄掠的日子,那麼她作為活著的人,為何不能用雙手創造屬於自己和孩子的美好明天?

最後,她含淚輕輕笑了起來:“孩子,彆哭,敵人已經被趕跑了,你不用在水深火/熱中成長,也不必擔驚受怕,孃親一定會帶著你,在這無數人用白骨堆成的和平中好好活下去。”

這時,顧明舒再度開口:“羌城大戰那日,我們與攻入城中的將士們失去了聯絡,有二十七名弟兄,抱著必死的決心入城,為我們帶來了城中的訊息。”

“正因為得了城中的訊息,我們才能抓住契機,對敵人發起最後的進攻,贏得了最終的勝利。”

“現在,我要特彆祭奠他們,藉此表揚他們這種捨生忘死的精神,也表揚那些義無反顧抗燕的所有戰士。”

說完,顧明舒朝站在衛驍身旁的孩子招手:“王巍,你過來。”

少年聽話地走到顧明舒麵前:“顧姑娘請吩咐。”

顧明舒從另一名將士手中接過一株柏樹的樹苗,她告訴王巍:“在你出身前,你父親和你母親種下一株柏樹,那株柏樹長得很好,你父親和你母親都相信,尚未出生的你,一定像這株柏樹那般欣欣向榮。”

“後來你也果真不負眾望,長成了正直、善良、誠實的好孩子,就像柏樹那般堅毅剛強,勇敢無畏。”

“你父親用行動為你做出了好榜樣,也用生命為所有人做出了好榜樣,你父親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也是值得敬佩的英雄。”

“現在,就把這株樹苗種在你父親的墳塋邊,讓後世百代敬仰他如柏樹一般不屈的精神,也藉此告訴你犧牲的父親,你會像柏樹一樣堅韌不拔,健康成長,叫他安心。”

王巍便是王峰的兒子,如今正跟著衛驍。

他一直為落草為寇的父親所不齒,但少不更事的他,卻忘了父親原本隻是個文人,要是不上山為寇,如何把他養得這麼大?

後來父親更是為了向他證明,他的父親傲骨未折,依舊是個正直剛強的男人,主動入了羌城,用性命給兒子樹立榜樣。

這事成了他永遠也無法彌補的遺憾,他為自己的無知自責,也為對父親的輕視愧疚,更為冇能好好表達對父親的敬愛而心痛。

此時此刻,聽聞顧明舒的話,他“砰”的癱跪在地上,捧著柏樹苗聲淚俱下:“我父雖是文人,卻在家破人亡後含辛茹苦把我養育大;我父雖是文人,卻能保家衛國,為今日的勝利做出奉獻。”

“我父……他是我心中的英雄好漢!我為有這樣的父親而自豪!我一定會帶著這份敬重與悲痛,好好長大,長成父親那樣的男子漢!”

顧明舒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經是個男子漢了。”

不過是十歲出頭的少年,卻能像真正的男人一樣去戰鬥。

他怎麼不是個男子漢呢?

王巍抱著柏樹,泣不成聲。

是他的輕視害死了父親,但父親的英勇也讓他銘記於心,他不會因為自己的錯誤一蹶不振,他要好好活著,帶著這份愧疚努力活著,活成父親的驕傲!

顧明舒深吸一口氣,隨後把一株石榴樹的樹苗遞給小傳義:“張遠是那次任務的負責人,便是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拉開了信號的焰火,把訊息遞出來。”

“他無親無故,無兒無女,但卻忘不了故鄉的院子裡,曾經種著一株石榴樹。”

“他說,在他還有家的時候,那株石榴樹長得很好,每年秋天,都能吃到甜甜的石榴籽。”

“他的先祖種下那棵石榴樹時,想必一定懷揣著子孫滿堂的願望,隻可惜後來家毀了,石榴樹也冇了,便是張遠,也未能留下後人。”

“今日,顧家傳義代行人子之責,為張遠種下這顆石榴樹,讓他知曉,就算張家最後一人戰死在沙場之上,他護佑過的人,一定會像石榴樹那樣,多子多福!”

小傳義舉著石榴樹恭敬跪下:“傳義遵命!”

顧明舒深吸一口氣,啞聲開口:“你們倆去吧,一定要好好把樹種下。”

王巍與小傳義被幾名士兵帶去王峰與張遠的墳邊,種下那蘊著美好願景的樹木。

在眾的百姓以袖掩麵,哀哭從未停止。

江辭捧來兩壇酒,顧明舒接到手裡,掀啟酒封。

芳香四溢,但見她提起酒罈,清冽的酒水流泄下來,落入她的口中,順著她的麵頰流下。

飲滿一口,顧明舒走到幾座墳塋麵前,把酒水傾灑在地上。

她說:“你們曾說身無長物,彆無所求,惟願勝利後飲一杯喜悅的清酒。”

“如今我們勝了,你們卻無法與夥伴同慶共飲,今日我顧明舒,就代替數萬並肩作戰的弟兄,同你們飲下這壇酒!”

說完,顧明舒再次舉起酒罈,滿飲一口。

最後,她把空酒罈砸在地上:“這邊防,活著的弟兄一定會死死守住,絕不會叫北燕的鐵騎踏入我東陵的土地半步!”

“這世間,一定會變成冇有硝煙戰火的世道,再也冇有家破人亡,也不會有妻離子散!不會再有人,像你們一樣失去所有!”

說完,她一撩衣襬跪下:“將士們,好走!”

上萬在場的顧家軍跟著跪下:“弟兄們,好走!”

數萬百姓再度下跪:“英雄,走好!”

忽然間,一陣嗚咽的簫聲傳來。

聲源處,是一襲白衣緩步而來的風墨白,還有頭上簪了花的劉堯。

但見劉堯身著寬大的素衣,手握寶劍,於烈士墳前翩然劍舞。

伴著簫聲,他用溫柔纏綿的語調,唱起情意綿綿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夜夜笙歌的他,嗓音美妙絕倫,把曲意間的纏綿深情、動心搖神揮灑得淋漓儘致。

在這莊重嚴肅的場合,在這哀哭四野的山上。

他的歌聲非但冇有招來厭惡,反而又一次催人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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